黑帆

天エド♀


他长久凝视着镜中的面容。每当这时他听见一阵虚无的回响,那是整个宇宙奏出的孤独的声音。玻璃破碎的声音。他认为镜中的爱德蒙比现实中的更有温度,烛光里他抚摸另一个自己的轮廓。
冰冷的。冰冷的镜面上是散乱的温热的指纹。他用丝绸擦去痕迹时,窗外下起雪。她说她是雪地里诞生的,天上没有太阳。惨白的荒漠里他艰难地行走,每一个脚印下都是冻脆的杂草,一只柔软而冰凉的手伸过来,在他握住时化成水。雪更大了。
他做着这样的梦醒来时,摸着胸前的十字来到爱德蒙的卧室。透过玻璃那是具人偶,沉静地陷入沼泽。看到灰色天空下直立的电线杆他会想起她:真实,已存在。电线杆是不美的,她是美的。天草不知她虚无缥缈的气息从何而来,不能从她身上看到任何所谓生命的沉重,可她坐在那里时,说自己是痛苦的,孤独的,远离的。她什么也没有说。痛苦孤独远离的气流从她的裙摆上漫过来。白色墙壁搅成灰色,她黑色的身影伫立在里面,成了困在深夜的一只鸦。她离开时气流也走了,于是再见到你时,眼神清澈。好像第一次看见雪。

她坐在镜前化妆,指纹已经没了。身前有一块,身后有一块,重叠回影间照出无数个世界的女人。第一重倒影穿着淡蓝色裙子,第二重倒影穿着白色婚纱。十七岁的爱德蒙看向她。所有色彩汇集到中间,于是她身着黑色。
她很少怀念海边的味道了,但有时还是会在梦中回忆起来。白天水面上金光闪烁,傍晚礁石洒满落日的余晖。海风裹住她带来的是不完全的冰凉的亲切。现在她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宽容了,只有一样的温度卷回来时,她才会体会到曾经清新的空气穿过发间的触感。失去梅塞德后她失去一切,忘记鱼虾亲吻她的手指。
那孩子只是个载体。他不知道梅塞德,不知道海边的四季有什么不同。他只知道一个女人在一场盛大的冬雪里将他带走。他与别人没有区别,真的没有。可爱德蒙对他说,你是独一无二的,四郎。我希望你活下去。女人搂着他的肩膀,亲吻他的额头。夕阳照着两人的眼睫。

天草在这里受到了一切好的对待。他不去学校,因为女人会教给他知识。从外貌他真的不知如何称呼她。小时候他第一次涩涩地呼唤她。女人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,说不要叫她母亲,也不要叫她姐姐。直呼我的名字吧,四郎。
他慢慢长大了,爱德蒙却没有丝毫变化。每次他远远地看见她,天草都觉得女人是和那天一样遥远地踏雪过来。雪盖住她的呼吸,盖住她的面纱。而他自己变成了原来一样矮,把胳膊伸高,就能碰到她柔软的手。
成年礼那天爱德蒙拥抱了他。他感受着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,轻轻地,回抱住她。手碰到她的后背那一刻他有些犹豫,可女人什么表现也没有,他不知庆幸还是悲哀。于是天草率先松开了。他别开眼告诉自己没关系。真的。
他要离开时,听到身后惊讶的声音:“啊,”说着变得落寞起来,“四郎,现在长得好高了呀。”

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悲剧。如果我生来便是死尸,那是不是就不会遇上她?梦里他被海水呛得难受,可并不注意呼吸的问题,只觉得他生命里的可能性一个个随呼出的气泡破灭了。醒来时正值深夜,他一把拉开窗帘,屋里撒进满天星光。他知道她没有睡,她在看着某一颗星思念某一个人。
任何人爱上他都很痛苦,她是场迷人的瘟疫。我爱她像陷入泥沼,我爱她像死神的镰刀。有时他从冰冷的刀锋上看见她的眼睛,像真正的女人一样,会表达出明确的悲哀。他急切地想安慰她,却被割伤了手指。失去了伤痛的她并不美丽,他一边被其吸引,一边畏惧深渊。她对我说我是特别的,然而没有什么是特别的,我和你毫无区别,一点都没有。如果当初她选择了其他孩子,那会有什么不同呢?
我不是特别的,什么都不会有。
我是无光之星,她不会注意我。

天草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黄昏时化妆。一片黑暗里她的动作缓慢,沉默不语像段影片。他静静站在门口,看她漆黑的影子在木质地板上缓缓移动。
“四郎。”她看见了他。
他走过去。从她身后,抱住她。
他说:“母亲。”
爱德蒙闭上眼。无数张镜子闭上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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