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风

天草伯爵♀

与她结婚的第一年,我们去海边旅游了。妻子很少提出要求,前几天却说:“四郎,我想去海边。”她的眼神总是忧郁又淡漠,那时还有带着些期盼。我彻底失败了,毫无还手之力,头脑一热立刻带她去了。开车时我想我疯了吗,我扔下工作突然跑去旅游。然后妻子碰碰我的胳膊:“你看,天上的云好漂亮啊。”她睁大双眼抬头看,眼里流动着光线,轻轻地、轻轻地笑起来。
我想把那片云摘下给她。如果能一直看到她这样的笑容,我沉默地想,自己什么都会做吧。

妻子直接蹲下来,抚摸深海的鱼尾。涌动的海水漫过她的裙摆,于是她去往的任何地方都有雨滴的痕迹。惨白天光下沙子烤得发烫,我低下头看她微笑着捧起水,突然朝我泼过来。我诅咒那该死的水珠,在它们的遮盖下我看见她的笑脸,那是真正二十多岁女孩会拥有的表情,笑得露出一点牙齿。我惊喜又欣慰——她从不做出格的事,安分得像学校里的教条。我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发。海水落到我身上时她的脸又凝固起来,一副茫然的样子。这样我心里一冷,抓不住的空气流走了,下一刻她就要离我而去。我也把几滴水洒到她身上。这是仙女的露水吗?只是她的表情又寂寥起来,眼神回到忧郁又淡漠的样子,做出这种行为的我像个傻瓜,那几滴水珠让我觉得自己说不定是玷污了她。
我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。妻子抬起头,歉疚地看着我。
“别难过,没关系。”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,独自回到旅馆的路上才听到这句无用的谎言。

我的妻子是离过婚的女人。
这我不介意。她说她的前夫背叛了她,我也不介意。
“你爱我吗,四郎?”
当然了,所以我才这么宽容。她眼神空茫看着的东西是什么我很清楚,我的眼里什么都没有。医生告诉我不该是这样。“你会找到一个你爱的人度过生命的。”我爱谁呢?白茉莉似的她来到我身边,温柔冷冽得像场下雨天的梦。结婚当天我戴着她最爱的藏青色领带,那是她前夫常用的颜色。妻子面对着我,青涩得让人心碎。她第一次结婚时也是这样吗?我吻着她的头发,轻柔地恶毒地对她说:“我不会背叛你的。”
妻子的手向下搂住我的后背。在这神圣的教堂里,她悄悄流一滴泪,庄严地回答:“我也不会哦。”

她的精神不属于我,而我的属于她。爱德蒙是优雅的凶器,因而我必须与除她外的任何女性保持距离。一天下班她帮我解领带时,突然颤抖着后退一步。
“怎么了?藏青色的,最接近他的了。”
“我想也是。”妻子按住我的手,“现在更像了。哪里的香水味?”说完她马上离开我,咬着嘴唇滴着眼泪,困兽似的拖着她的黑色长裙在屋里游荡。她推翻花瓶摔碎鱼缸,金鱼瘫在地板上,一会就不动了。她的口红蹭到一旁,像血迹烤干在她脸上。
她受伤的脆弱的样子让我心痛,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痛苦的样子,只觉得美丽非常。于是过一会我才说,那是我扶住的差点跌倒的学生的香水。她不说话,低低地喘气。我过去拍她的背,她轻轻拽住我的袖子。

吻她时我想,我会永远爱你的。

我以为我讨厌粘人的伴侣,其实不然。妻子在法国的旧友贞德小姐还因为这件事找过我。“爱德蒙原来不是这样的。......这不受她的控制。依赖性越强,她就越爱你吧。”真的吗?我认为这件事很难说,就像我是不是真的爱她一样。“没关系。”我微笑着说,“我很爱她,这方面我没有困扰的。”贞德舒了一口气,握握手告辞了。她拿起包出了咖啡厅,呼出的热气瞬间消失在冬日的寒风里。我看着她的背影,祝愿这颗纯洁美丽的心灵得到幸福。
有时我也会想爱德蒙能不能渐渐忘了他,渐渐爱上我。起码她不会像最初那样为了前夫拒绝我,好像一定要为那个人做些什么一样。我们也会和无数对夫妇一样握着手逛超市,抱一整桶并不爱吃的爆米花进入电影院,在结婚纪念日送对方一束花。只是在噩梦里哭着醒来时,爱德蒙永远叫他的名字,而我抱住她,说没事了。于是她就沉沉睡去,脸上挂着湿润的泪痕。

后来贞德打电话给妻子,说她前夫在雾夜里出车祸死了。她把自己关起来,我只能用短信和她交流。
“你哪天回法国,我陪你一起。”
“不用了,我自己回去,你不要担心。”
于是我没有回复了。她从不为我的不贴心感到难过,现在也一定不想要假惺惺的关怀。她甚至挑着我上班时离开,从得到消息到现在,我连她的面都没见到过。妻子一个月没和我联系了,我认为她不会回来了。她还是只爱那个人,而我谁也不爱。我尝试在没有她的屋子里找寻她的痕迹,让自己痛苦一点,怅然若失一点,不要显得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后来我成功了,我好像真的爱上了一个人。我拨开一层层的雾气,抚摸被毒蛇咬出的伤口,在宝箱里找到一具尸体。我抱着尸体说,你爱我吧,你爱我吧。我一直等着,等到眼泪发冷,等到她化作的最后一点灰烬被晚风吹散。
将摔未摔的学生又被我扶住了,于是我带着她最恨的香水味回了家。也许正是这一点香味让我失去了她,看着学生向我道谢,我不知道说什么。我孤独地在外面吃了饭,孤独地在咖啡厅用一杯饮品的价格霸占一个位置做完了工作,孤独地回我孤独的家。
窗户是亮的。
我冲上楼,心脏越跳越快,表情却发冷。我并无责怪的意思,只是觉得无话可说,便沉默地靠在门口。她还是一袭黑色长裙——几乎是她衣柜里的全部款式,苍白的脸上涂着血红的双唇。她很平静地坐在沙发上,见我来了,没有问我晚归的原因,只一直说着她是我的了,她不会在想什么其他人之类。我觉得悲哀,不知道她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,但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说这种话了吧。
妻子抱住我,她一定闻到了那股香水味。她颤抖一下,我感到胸口慢慢濡湿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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