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是在河边遇到的。当时我正低着头,匆忙地和左右行人说“借过”。一般来说我这样做是漫无目的的——没有真正要紧的事,但把自己弄得很忙会让我愉悦。可我今天确实有事要干:接下来我要旅行几天,为的是去别的地方取景。出行对我来说不简单,我的房间并不杂乱,但其实对生活了解很少,所以现在正要去买个拉杆箱,只是让事情有个开头罢了。至于里面装什么,怎么摆放,我完全没有头绪。

就在这嘈杂的人群里,我远远地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,头发像冬日清晨会有的冰冷雾气。他走近了,即将经过我。男人将电话贴在耳边,微微笑着,语气很温和,说的话却不太客气。我急着走路,太晚了店会关门,所以只匆匆地叫了声:爱德蒙。

他侧过头来看我,有一点惊讶的表情。我察觉出他有些话想说,于是无奈地停住了脚步。那么旅行只能延后,行李箱以后再买也没关系,我打算等他把电话讲完。见我等在一边,他终于移开目光,专心说起话。我在这段时间内观察他。他比原来更瘦了,因此也显得更高,带着金色的细框眼镜。这是灰暗的一天,灰暗的傍晚,灰暗的云倒映在他的镜片上。像大多数人一样,我开始回忆起过去。真的有点乏味,年轻人的疯狂,眼泪,爱,执着的热情,蠢得像一团火,可那都不属于我了。

终于他挂断电话,和我说好久不见。

我也说:“好久不见。”我看得出他很疲惫,心情不太好。可似乎与我重逢的快乐是真实的。他说他来这里旅游,没想到能碰到我。

“真巧啊。”我说,“不介意的话住在我家?”

我认为他正有此意。他不太关切地问我:“会不会打扰?”

“不会,因为我的旅行刚刚被你耽误了。”

他为我的不客气睁大眼,然后低头笑起来。我望向灰白的河,上面有灰白的鸟在飞。

爱德蒙说:“那我和你一起吧。你知道,到处走走最能带来灵感了。而我这次打算写点东西,关于你的。你说一个吧?”

又是这样,过去的一切始终围绕着我。他曾经写诗,把我描绘得都不像自己。我说,你把我写得太好了,不像我。然后他就会大笑,说这么好,当然不是你。

我说:你最好写一个在旅行中死去的人。

他不接话,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和我一样望着河面。河水和冰凌,残破的人群,他眼镜上的金色在我余光中不停闪动。而他很快恢复成那样平淡的、温和的表情,嘴角刻意抿着,鼻尖有点干燥。我又回忆起过去,回忆起炎热的、漫长的、永远不会结束的夏日,但万幸它还是结束了。我想这是一个多么枯槁的冬天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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