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河

写给 @Toxicant


他们决定在圣诞夜离开这个城市,去往哪里都好,只要能抛弃过去的背叛与爱。两人真诚地说,我觉得我现在是真的爱上你了。街角的灯光闪烁着。

有足够多的时间让他们在白天作乐,但气氛显然不如夜晚热烈,而在一片有温馨火光的黑暗中走向未来,那实在令人憧憬。黎明时在遥远的地平线上,有一条银色光带,冲着月亮的方向一直延伸到北极星。“那是什么?”爱德蒙在昏暗中靠着墙,坐在床边自言自语。他好像在疑惑那光带,然而内心是考虑着今晚的决定。他是要靠表面来掩饰真实想法的人。如果离开这里,就说明是一次永别,他们有太多事情要做,来不及故地重游。天草因为灵感短缺画不出作品已经困扰很长时间,而他自己也饱受无法写作的苦恼。爱德蒙从不相信好的东西会主动降临在谁身上,如果一个人整天一动不动,愁苦地坐在书桌前,便获得了常人没有的智慧,那一定是经历了无数痛苦才得到的。他不免认为这样的人生有些畸形,可时常会对此心驰神往。虽然经常在深渊里挣扎,可总的来说,他是想变好的。天草和他一样,敏感的神经里充满了爱。他们爱花爱树,爱混沌的污泥,爱阴冷的冬天。这些事物常常伴随着幻想,只在深夜时出现,一被白天的阳光照射,就会灰飞烟灭,显得疯狂荒谬。他们靠一些微妙的事物来平衡情绪,使自己富有思想而不过分自我,这种平衡是不可让任何其他东西插手的。但他们遇到了对方,所以一定有什么事要被改变了。二人的作息开始更加不规律,即使在白天也拉上窗帘,拒绝一切阳光。他们频繁地争吵,关于自己都觉得毫无意义的事,而完全不以为意——那是在激烈地宣泄爱情。从来没人能让他们这么做,而现在情况变了,哭泣都像在微笑。他们早就不是少年了,却像早恋的情侣一样度过了一段荒诞甜蜜的时光。这段时期过去后,他们要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生活。天草特地选在今天。

“圣诞节就该与离别相配。”天草说。

爱德蒙悄无声息地下床。他穿好衣服出门,主要目的是听一听鞋子踩在冰雪上的声音。街上没有什么人,于是他用幼稚的姿势走着——脚抬起将近四十五度,像刚会走路的小孩子一样,重重地踏在地上,为了听到更大的声音。他又弯腰捏起一把雪。咯吱,咯吱。

他一路走到公园,站在人工湖旁,看远处的假山。雪从他手心里化了,一滴滴从指缝落下来。如果冷到一定程度,反而会感到热。他就拖着湿淋淋的,温暖的手回家了。

爱德蒙有时是非常敬佩天草的。对于他们这种想象力过剩的人来说,天草的行动力显然太高了。无论用什么方法,他都能看到自己想要的场景。做这种事的过程中,他也会受困扰,想着真的要做吗?真的,因为我想看。他自言自语,半夜里把洗好的、剥了皮的葡萄从窗户扔下去。这样早上大家就会奇怪,葡萄是从哪里来的,为什么剥好了要扔掉?天草趴在窗边,微笑着向下看。他对爱德蒙说:我只想看到大家的一点惊奇罢了,其他什么都不要。叹了口气:而且我也后悔了,葡萄真的很甜。

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尽情做自己想做的怪异的事,于是爱德蒙爱上了他。不过大部分时间,他们都是一样的怪人。上周他们争吵:你根本就不懂何为人,你妄谈他们,其实一点也不明白,什么都不尊重,我真失望。天草绕着书桌走来走去:那你也不懂什么叫失望。这就不叫妄谈吗?结果是他们常常陷入尴尬的局面,通常谁都不想缓和,只用时间掩盖一切。

那天晚上,天草对他说,我们在圣诞夜去别的城市吧。我想念平静,但显然在这里是不可能的。我们可以住在湖边,湖面上是终年不化的冰层,但周围却四季如春;我们还能有梦幻的城堡,上面要装上烟囱。照明用蜡烛,房子里摆满了书。等我们何时厌倦了平静,再回到充满喧哗的地方,好吗?

天草订好了机票。他说八点我们出来看狂欢,九点就出发。


回到家,天草还没起床。他病恹恹地躺着,眼睛凝视着某个地方。他说他不舒服。

大事总是伴随着让人泄气的小事,一件件磨平所有热情。他们无聊地度过了白天。晚上八点,天草让他自己去看节目,他在家收拾东西,然后一起去机场。

爱德蒙出门了。他下半张脸缩在围巾里,一言不发,眼中倒映着众人手里的花火。灯火通明,人们是那么快乐。而爱德蒙笑不出来,想着,天草真是个天才艺术家,在欢乐的日子里让一切变得糟糕而留有余味,这是他们常做的事。他默默沿街行走着,对这里的全部告别。在这时他突然不想走了,烟火如此温暖,笑容如此亲切。他觉得所有东西都令人怀念。他是总会在关头改变主意的人,但不说,因为他认为这样不好。现在他又陷入了这种境地:我爱这里的所有人,我不想走。寒风吹着他,于是他也买了一把烟火,点燃一支走着,看火花在风里微弱地摇摆。剩下的看到有小孩子手里空空的,就给他一支。他们说大哥哥谢谢你,圣诞快乐!爱德蒙冻得鼻尖通红,哑哑地说:圣诞快乐。他的心浸泡在麻木的温馨里。听着孩子们的欢笑声,他不可抑制地感动了。

八点五十,爱德蒙收到天草的电话。天草说:爱德蒙,我在飞机上,还有十分钟起飞。

爱德蒙摸着男孩的头:不是九点我们出发吗?

“不,是九点起飞。你的机票是明早八点,我放在桌子上了。”

“再见啦。”爱德蒙和男孩道别,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圣诞就是离别,而我也要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失望。”然后他很小声地说:这不是很浪漫吗。

爱德蒙闭上眼,语气轻快地说:“你好像小孩子啊,天草。”

天草笑了:“因为我是能看到‘想要看的事情’的人啊。决定了,所以要去做。”他沉默一阵,“可我现在后悔了,这不是我更乐于见到的事。但我并不道歉。”

“这里人很多哦。本来很冷,可是人太多了,竟然有点温暖了。”

“......不,爱德蒙。

“我回不去了,还有几分钟,我现在就给你订票,好吗?我换成晚上十点的票,这样咱们可以在那个城市一起度过圣诞的夜晚。”电话没有挂断,他能听见天草打字的声音。“我把号码发过去了。我不想再感受第二次了。一会见,我希望。”

爱德蒙看着冰冷屏幕上的数字,不知道说什么。他出奇地疲惫,飘荡穿梭在人群中。他仍不能决定是否去机场,于是一直站着,看着上空。时间慢慢过去了,而周围的灯光永远那么明亮。直到爱德蒙看着一架飞机飞过头顶,钟塔的钟敲了二十二下。人们欢呼起来,为了还有两个小时到来的零点。他突然理解起天草,或者说他一直都很理解他。只不过欢呼像粉尘一样四处炸开,他开始怀疑一切。分离的意义是什么呢?如果他明天有精力飞到那里,他就会这么问天草:爱的意义是什么?然后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。

爱德蒙感受着仅此一人的圣诞节,难过地微笑起来。

评论(4)
热度(20)

© 76-out | Powered by LOFTER